很多醫生都遇到過這樣的顧客，怎麽解釋都不明白，他從來不認真聽你在說什麽，而是反覆糾結於自己的問題為什麽沒有得到解答。有兩種情況，一個呢，是醫生可以不用給他全面的解釋，只是簡潔的回答他的問題，皆大歡喜；第二種情況呢，這個問題比較覆雜，沒辦法直白的回答是或不是，而要講清楚前因後果和對這個情況的推斷。結果呢，顧客還是理解不了並抱怨醫生技術差。

有一次有個老頭拿布袋拎了只白貓去醫院，吳澤接的診。老頭說那貓不吃東西還吐，特別蔫。吳澤摸了摸那貓的肚子，它腹壁繃得很緊而且有痛感，後腹處有個很硬的球狀物。吳澤仔細詢問了他貓的飲食和排便情況，老頭卻一問三不知，說那貓是流浪貓，整天在外跑，什麽都吃。

吳澤看了看那只貓的白毛居然出奇的整潔就有些不信，但是既然問不出什麽只能做檢查，先拍片子和驗血。老頭說他沒帶錢先欠著，他認識這兒的老板，以前經常來，也賒過賬。吳澤本想拒絕，她來這家醫院的時間還不長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，可是老板的電話卻打不通。老頭一個勁的哀求保證，說他不是那種欠賬不還的人，再說這是流浪貓，他完全可以不管。他都這麽大年紀了至於為了這點錢臉都不要嘛……吳澤挨不過他的百般懇求，也覺得那只貓挺可憐的，就同意了。

血象沒有太明顯的變化，片子顯示後腹有一團狀物，很大，但是根據密度判斷不了是充盈的膀胱還是腸道異物。吳澤建議灌鋇餐，如果腸道是通的，就可以確定是膀胱。而且貓沒有吃東西，排空應該會比較快，約定六個小時後再拍。吳澤把貓放進籠子並放了一個幹凈的貓砂盆，但是那只貓只是蹲在那裏一動也不動。

過了六個小時，老頭來了，那只貓沒有排尿，片子顯示鋇餐停留在團狀物前面，仍舊不能確診。觸診團狀物很硬無彈性，沒有移動。吳澤說“先給它導尿吧，這麽久沒有排尿也可能是尿道堵塞。24小時後腸道應該完全排空了，再拍片子確認是否有腸道的問題。”老頭同意了，尿管插得極困難，出來的都是血尿，尿檢發現蛋白很高，未見肉眼可見的結石。

吳澤對老頭說“尿蛋白高有可能它腎臟有問題，但也可能是應激造成的。先給它用些消炎止血的針，明天拍片子確定腸道是否通暢。”老頭不高興的說“怎麽你看完了，哪都有病了！”吳澤就耐心的解釋道“因為您不能確定它是否吃過異物，它又有嘔吐無食欲和排空延遲的狀況，所以我們不能排除它腸道沒有問題。導尿之後那個硬物沒有了，可以確定是膀胱，但是它有血尿，蛋白尿，又不能自主排尿，也沒發現結石。就不能簡單的判斷它憋尿是什麽引起的，而且憋尿本身也會引起腎臟損傷，不做生化沒辦法確診。”

老頭就糾結了，說“那你看了半天，到底是腸道的問題還是膀胱的問題還是腎臟的問題也沒弄明白呀。”吳澤說“膀胱的問題通過導尿已經解決了，腸道的問題要明天拍片確定。”老頭繼續糾結“我就不明白了，是膀胱大了引起的腸道堵塞還是腸道堵塞引起的膀胱憋尿？”吳澤說“這個不是有必然關系的，而且也不重要。只要確定了腸道通暢，能進食。就先消炎止血觀察它的排尿情況。”老頭卻反覆糾纏於到底誰是因誰是果，腸道影響了膀胱還是膀胱影響了腸道。

吳澤覺得自己快瘋了，他究竟是哪裏聽不懂，難道自己說的是外語嗎？於是她有些不耐煩的說“膀胱憋尿可能會導致腸道受壓迫，但不能排除腸道沒有問題。這兩個器官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，所以他們可能都有病，也可能腸道沒問題。我們明天要確診的就是這個！”老頭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，就說“你是醫生，聽你的，反正我也不懂！”吳澤就感覺無力了，我給你解釋那麽長時間，怎麽就不懂了！可是真的覺得口幹舌燥，氣急攻心，再不想多說什麽。就安排他帶貓去打針，明天上午過來覆診時把錢還上。

事後忙完了，吳澤整理病歷時才發現，那只貓的化驗單和片子處方都不見了。問了護士，護士說“那老頭打完針又回診室轉了半天，估計你給那只狗檢查也沒留意就被他順走了。”吳澤聽了就無語了，要處方要病歷都沒問題，但醫院要存檔可以給他覆印件，何必偷偷摸摸的拿？再說錢還欠著呢，能不能不這麽自作主張啊！護士又說道“那人鬼鬼祟祟的還胡攪蠻纏，估計欠的錢是不會來還了。”吳澤心裏一沈也有些不好的預感，卻仍舊強撐著說“他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證過，那麽大的年紀不至於為兩三百的就失信吧。”一個男護士說“別說保證了，發誓也不好使。”

第二天老頭果然沒來，老板知道了事情始末聽了對那人的外貌描述後，看了看那人留的名字說“這人是個北京地痞，之前就有欠賬，留的不是這個名字。他在附近的醫院都欠過，沒人給他看。貓也不是流浪貓，是他散養的。”然後有些不高興的說“我不是說過不能欠賬嗎，沒有錢，不先付錢就不能看！”吳澤咬著嘴唇委屈的說“他說和你認識，是老顧客，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。”老板就有些不耐煩的說“我同意賒賬的我會提前給你打電話，其他人說什麽都不用問我，就是不行！”吳澤看著老板生氣離開的背影，心裏很憋氣，這都什麽事兒啊！

吳澤給老頭打了好幾遍電話他也不接。發短信問他貓的情況如何，什麽時候能來覆診，依然石沈大海。吳澤就很生氣，不想給錢不接電話，簡單的回覆一下貓的情況也不行嗎？這人對自己的賴賬行為難道連點兒羞恥和愧疚之心都沒有嗎？自己被老板罵受著氣到底是為了什麽啊！實在氣不過就又發了條短信說“求人時口口聲聲說不是賴賬的人，結果為了那點兒錢就電話也不接了。之前偷偷把化驗單什麽的都拿走就是沒打算來還錢吧，還厚顏的又免費打了針。您這種行為對得起自己說得那番話嗎？我真是長見識了！”

這條短信算是捅破了馬蜂窩，很快老頭回覆了短信，臟話連篇，極盡侮辱之能事。吳澤火了，立刻回覆道“挺大個年紀怎麽不說人話呢，欠錢不還還罵人，一點兒教養都沒有！不是爹生媽養的啊張嘴就罵娘！”老頭仍舊國罵滿篇還揚言要來收拾她。吳澤見他罵來罵去都是那些詞連點兒新意都沒有，就嘲諷道“你除了會罵人會賴賬會偷化驗單還敢做什麽，連姓名留的都是假的，估計地址也不是真的吧，你就是個職業騙子！”老頭又反過來罵吳澤是騙子，技術差，趕緊滾回家去吧。吳澤真的生氣了，這是詆毀她的職業和技術，汙蔑她的人格。自己在整個診療過程中沒有誤診，沒有做不必要的化驗，甚至錢都還沒收。哪裏對不住他家貓了？他憑什麽血口噴人，得了便宜還耍無賴！吳澤回覆道“就您那智商也不指望您能理解了，那些錢留著給您看病吧！”老頭沒有回覆，吳澤也感覺氣消了些，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，就當又長一智了。

下午五點多的時候，吳澤聽到護士說有人找她，她也沒在意就過去了。一看是那個老頭，他神色不善的說“你過來，咱倆聊聊。”吳澤也沒想那麽多，這是在醫院裏，他一個人來的能怎麽著啊。剛走過去，那老頭就氣哼哼的說“罵我哈！”狠狠的一耳光扇在了吳澤臉上，吳澤反應過來後立刻上腳踢他，醫院裏的其他人聞聲趕過來馬上把兩人架開。

老頭嘴裏還在不幹不凈的罵著，吳澤被護士拽著胳膊抱著腰根本夠不到老頭，她像瘋了一樣叫著“報警！給我報警！有沒有王法了！”老板也趕出來攔著，一邊勸那個老頭離開，一邊叫人把吳澤拉到裏面去。吳澤哭著叫著說“都拉我幹什麽啊，人家欠著錢上門又打又罵的，就這麽放任著？你們不管可以，放開我！我自己報警！”那個老頭沒有走，離得遠遠的指著吳澤威脅說“出了這個門就讓你好看！……”吳澤真的瘋了，她咽不下這口氣，邊掙紮邊嘶啞著嗓子哭喊“不用出了這門，我就在這兒呢，你別站在門口當烏龜，想怎麽著你過來！”老頭作勢要沖過來，老板邊攔著勸解邊回頭喊“把她拉到裏面去！”一群人推搡著把吳澤弄到了裏屋，吳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完全聽不見周圍的人在說什麽，反正也沒什麽新意，不過是勸她息事寧人。勸她不要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。老板說“我都沒說要那些化驗費，你和他較什麽勁呢！都說他是地痞了，你和他打架能占到什麽便宜。”吳澤抽抽噎噎的說“地痞就可以無法無天了，我又沒做錯什麽，為什麽不報警！為什麽讓他走！”老板說“報警有什麽用啊，能解決問題嗎！”吳澤瞪著哭紅的眼睛說“你不管我自己報警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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